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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滿西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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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滿西樓

午後, 病房內的陽光懶懶照進來,微風透過紗窗,卷進窗外的綠意。

蘇弦錦趴在病床前,小聲道:“我就知道你當時沒說實話。”

她頭發從肩上滑落下來, 發梢微動。

“……都怪我。”她嘆了口氣, “當時色迷心竅。”

程筠嘴角彎了彎, 藏不住笑意。

蘇弦錦懊惱:“我就說我這人沒什麽原則,根本藏不住話, 若說我對你之間有什麽秘密, 那全靠你不問才能守得住。”

程筠望著她這般模樣, 不由輕笑幾聲。

他忽然轉頭禮貌問:“阿姨, 可以麻煩您將簾子拉上嗎?”

阿姨擡頭看了眼,一臉心領神會地笑:“不麻煩, 不麻煩。”

兩張病床之間的簾子被拉起來, 蘇弦錦和程筠仿佛忽然被隔絕在了二人世界。風和陽光是無聲的, 只有他們互相侵染的氣息與心跳,是這個世界裏唯一的變奏曲。

程筠往左側挪了挪, 伸出右手展開臂彎,笑問:“要來躺一會兒嗎?”

“不要, 這次你可別想再轉移話題。”

饒是這麽說, 蘇弦錦卻已將身子傾得更近,兩人的目光裏再也盛不下除彼此之外的任何。

程筠支起手肘, 輕觸她臉, 低笑道:“既說了告訴你, 便不會食言的。”

“那你保證。”

“嗯。”

蘇弦錦眉眼彎彎, 將他手臂放下,合衣躺了過去, 依偎在他懷中,那一刻的心跳聲稍顯淩亂,不過很快又平穩下來。

蘇弦錦閉著眼,仿佛又回到了夢裏的世界。

熟悉的清冷氣息在周遭徘徊,簇擁著她,令她無比懷戀。

可是後來,後來每每夢x醒,才發現大夢成空,獨她一人冷對寂靜的空氣。

“程筠。”她輕喚著,不知怎麽就紅了眼眶。

“阿錦。”程筠在她發頂吻了吻,溫聲道,“沒事了。”

蘇弦錦擡起頭眼睛紅紅的望著他:“以後都不會有事了,對不對?”

“嗯。”程筠輕笑,又輕吻她額頭,“真的沒事了。”

蘇弦錦松了口氣,舒心地躺在他懷裏。

“真好。”她說,“現在你可以告訴我,我說了什麽夢話了。”

程筠沈吟片刻,嗓音低沈遲緩地在她耳畔響起。

“你說,你很想陪我走完最後一程,等一切都結束了,你就會安心回到自己的世界,過好自己的生活。”

蘇弦錦微怔。

那並不是夢話,而是她與陳晴說的話,她走到後半部分劇情時,瞧著程筠的痛苦,自己也實在難過。

每每回到現實,她積壓已久的情緒便會在陳晴這裏宣洩一番,因為只有她知道她正在經歷什麽。

陳晴擔心她受影響太深,幾度勸她不要再入夢了。

那時,她便跟她說了這番話。

程筠溫聲道:“阿錦,我自知宿命,怕你受傷,才想常常推開你,卻又不舍得放手。那日,你說了這話,我忽然想,你並非這個世界的人,即便不久我的生命到了盡頭,你依然還有歸處,何況你比我勇敢堅定許多,當你回到自己的生活裏,一定同樣能過得快樂。”

“所以……”

他註視著她眼,眸間似盛滿星光,“我對此釋然,不想再刻意推開你了。”

蘇弦錦恍然:“所以你當日才忽然跟我道謝?”

“嗯。”程筠收緊臂彎,將她更用力攬在懷裏,“我對你充滿感激。”

“小心傷口。”蘇弦錦忙道,有些緊張地抵著他肩膀,“別又壓到了。”

“沒事。”

“當然有事。”蘇弦錦在他懷裏挪了些,和他胸前的傷保持一定距離,才笑道,“怪不得那次你主動吻我,之前都是我主動的。”

程筠略有些無奈。

“你知道,這對我來說,有多難克制嗎?”

蘇弦錦笑意盈盈。

“那……首輔大人,現在還有什麽需要克制的嗎?”

她擡手略帶一絲挑逗地去摸他滑動的喉結。

在他氣息逐漸沈重時,又故意埋首輕笑:“阿姨和叔叔可都在隔壁,這個簾子是不隔音的哦。”

阿姨的聲音忽然隔著簾子傳來。

“沒事,阿姨年紀大了,耳朵不好使了。”

程筠輕咳幾聲,耳根通紅。

“……別鬧。”

他撫摸著蘇弦錦頭發:“等我出院後……”

“出院後怎麽樣?”蘇弦錦擡頭,眨眼道,“程筠,已經放暑假了,等你出院後跟我回家吧,我想帶你回家,讓我爸媽認識。”

程筠微怔。

蘇弦錦忙問:“……難道你不想去嗎?”

程筠笑道:“不是,我想等事情都處理完了,此身清白分明,我再去見叔叔阿姨。”

“哦對,我還沒問你車禍是怎麽回事呢。”蘇弦錦蹙眉,慍聲,“是誰故意傷害你?”

程筠微微側個身,調整睡姿,從容道:“此事說來倒也不覆雜,我將福利院那個男老師的犯罪證據收集完畢交給警察,順便在網上曝光了這件事,所以遭到了報覆。”

蘇弦錦生氣:“還敢報覆,得虧現在是法治社會,不然這種人真是無法無天了。”

“對。”程筠笑著揉揉她氣鼓鼓的臉,“不過現在警方介入此事,已經沒事了。”

蘇弦錦安心了許多:“那就好,反正以後我寸步不會離開你。”

程筠笑了笑:“好。”

他雖說了大致真相,卻並非全貌,關於一些危險的過程,他沒有說,免去她事後無謂的擔心。

在那個不長不短的寒假裏,的確發生了許多事。

隨著書中世界劇情的推進,他夢境裏的碎片愈發完整,他便大致窺到了真相的一隅。

這對他來說,最大的好處是他的精神世界逐漸穩定,無須依靠藥物,這讓他擁有了更多精力去應付這個世界發生的事。

這個世界雖未被劇情規束,但他並非這裏的靈魂,宿命從另一端始終縛著他,他不得不同步受著相似的苦難,且他還想去燒灼這個人生裏出現的黑暗。

他回到福利院收集證據,是個難以贅述艱辛的過程。

深入黑暗,以身入局,這是他一個人與命運的鬥爭。

他必須要從命運裏掙脫出來,才能擁有獨立自由的靈魂。

蘇弦錦打電話來那日,他正回了養父母家。

他走到樓下,在擺弄櫃子上的書籍。

養父母的孩子,那個三歲的弟弟,坐在樓梯口玩,一個不小心墜空摔了下來。

他下意識張開手臂接住了他,抱著他滾到一旁,膝蓋磕在臺階上,幾乎撞碎了。

尖銳的疼痛使得他意識模糊。

孩子沒事,但被嚇到了,大聲哭著,吸引了養父母的註意。

他們從房間沖出來,嚇了一跳,養母一把抱起兒子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,認定是他故意害她孩子,並抱著孩子往門外沖,準備去醫院檢查。

他那個暴虐的養父,更是沖過來就毫不留情地對他動手。

程筠沒有閃躲,只是沈默地受著。

等一切風暴歸於平靜。

蘇弦錦的電話便是在此刻響起,彼時他渾身是傷,嘴角溢血,接電話的動作也慢了許多。

蘇弦錦說她給他發了微信,但他沒回,她很擔心。

他扶著櫃子艱難站起來,從書籍間取出一個記錄了養父動手過程的隱藏攝像頭,安慰她說沒事。

蘇弦錦語氣仍然擔憂,問了他好些問題。

他那時狀態實在不好,才張口便覺喉間滿是血腥氣,不由低咳了幾聲。

怕她察覺,便說自己在家,不過有些感冒。

蘇弦錦大約不信,還要再問什麽。

他忙道:“阿錦,等我忙完這陣聯系你。”

一聲“阿錦”,是脫口而出,也是下意識的真實反應。

他實在很思念她。

但他也知道,若不能掙脫宿命,他無法和蘇弦錦真正重逢。

那天,他拖著傷腿蹣跚著打車去醫院驗傷時,膝蓋傳來的劇痛令他愈發清醒。

他望著車窗外奔流不息的人群,心裏只有慶幸。

他想,上天到底眷顧他。

他走向她的路,總算又近了些。

後來那場車禍,是養父的手筆。

但當時副駕上,還坐著福利院的那個男老師。

他們暗中的利益糾葛,他收集證據時就知道了。

養父本就是個瘋子,他能采取極端手段,程筠毫不意外。

只是那場車禍發生時,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——對宿命的恐懼。

他怕他不能擺脫宿命,另一個世界的結局,會在他身上再次覆現。

他害怕就此消失。

若果真如此,他唯一想向上天祈求的,便是希望蘇弦錦就此忘記他,讓他在她的生命裏消失得更徹底。

如此,她才不至於難過。

她的生活會回到正軌。

她依然擁有家人,朋友,以她樂觀的性格與出色的能力,將來定會遇見一個同樣優秀的人。

他們相遇,相知,相愛,幸福一生,直到白首。

這是他唯一的祈願。

他在重癥監護室住了一個月才清醒過來,見到了窗外的第一縷陽光。

那時,正是櫻花盛放的時節。

微風吹來,花瓣紛紛揚揚地飄向遠方,如夢似幻。

還有幾片輕盈地落在了病房的窗臺上,

他平靜地望著這幕,眸子澄澈,如春日雨後靜謐的湖面,映著清淺笑意。

他想,一切總算結束了。

他可以去見她了。

而此時,蘇弦錦正躺在他身側,笑意盈盈地同他說話。

她曾穿梭時空來到他身邊,一次次對他說。

“程筠,我是為你而來。”

如今他涉過千山萬水與她重逢,終於能回應此句。

“阿錦,我是因你而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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